阿河的树

  □外国语学院 吴明月

  阿河小时候家里很穷,有时候多吃了半个馍馍,阿娘都要唠叨一整天。阿河十二岁时,村头的莫叔一天去别的地主老爷家干活,回来后把阿河拉到一旁,悄悄地给阿河塞了一把种子。莫叔橘子皮一般的脸上挂着开心的笑,随即他又严肃起来,像村里老先生说的特务一样四下观察,其实也没有人会看他们,因为这个时节村里的人都忙着秋收,他们要尽可能的快,毕竟日子不待人。如果有天灾降临,缴纳地主老爷家的地租后便没有多余的口粮度过寒冷的冬天了。

  “听着,阿河!”他的声音低沉且沙哑,阿河芝麻黑的眼睛在眼眶里转了一大圈,他感受到莫叔带着厚茧子的手盖在他的手上,前几天阿河给他剪过手上的茧子,剪下来的茧子有阿娘摊的野韭菜饼一样厚。

  “听着!”他的声音突然大起来,毫无征兆。

  “这是一些俺从卢老爷(他干活的家里的老爷)家偷偷摸出来的,这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望向那天刺眼的太阳“这些是能种出金子的种子!”

  “金子!”阿河尖叫了一声,莫叔赶紧用他乌黑的手捂住阿河的嘴。

  “叫这么大声干啥!等着别人抢金子吗!”莫叔很生气,但却颇显憋屈的低下了声音。

  “可这是…唔…叔你别捂住俺的嘴。”莫叔松开了手。

  “这可是金子啊!俺娘说咱家要是有那么几块黄灿灿的金子,俺就可以天天吃白面馍馍了!”

  莫叔欣慰地笑了笑,摸了摸他下巴上短短的山羊胡,轻声说到:“那叔就把这种子给你,等你种出了金子,记得念着叔的一份好。”

  阿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,刚想开口,可走怕莫叔反悔,连忙答应,带着种子回了家。

  一回家,阿河便找到一条河边,用木棍掘土将种子种了下去。莫叔给了三粒种子,阿河种了一棵,他心想等以后他娶媳妇儿了,有娃了再种。

  从那天起,阿河每天都要跑到河边看“他的朋友”,每晚做梦,阿河都能梦见自己亲手从树上摘下手指粗的金块。

  一转眼,冬去春来,夏去秋又来。种子从破土而出,向上延展到大概阿河的腰部时,阿河被送到了镇上的铁匠铺做学徒。铁匠福三长的五大三粗,为人吝啬又贪心。阿河做学徒的前半年,福三每天都说阿河白吃白喝他的,还在他这里学了技艺,所以不给工钱。阿河每天早晚一个冷硬的馒头,就着早上去菜贩子那儿捡的稍微新鲜一点的菜叶子,蘸着一点和灰土混在一起的盐巴塞进胃里。

  阿河每天都在祈祷,比如明天阿娘能穿着金色和红色线绣的牡丹花纹的绣衣,如果能穿街上那些富太太穿的映着水光的裙子就更好了。阿娘会告诉他河边的那棵树结出了金子,他们家可以雇很多人帮他们种地了。阿河等了很久很久,久到他能看的越来越远,胡子也不得不每日修剪。终于有一天,阿河从福三那儿结了工钱,背上包袱独自回了家。令阿河失望的是,家里的房子还是那么破旧,前几年姐姐出嫁阿河托人送回来的红布挂在里屋,落满了尘土。

  他念念不忘河边的树,刚放下东西便跑了出去。河边一棵两人高的树张扬地伸出枝桠,阿河凑上去,树冠中间卡着一个鸟巢,巢中还有两只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。似乎是从未出现过金子这种不可思议的东西,阿河心想。落寞地转身回家,不再来看望这个他年少最为在意的“朋友”。

  走过了两年,阿河喜欢上了村头的喜凤,可是另一个村的李狗也想向喜凤家说亲。李狗家比阿河家多一头牛,阿河觉得自己输定了。

  一天夜里,失落的阿河在家附近游荡,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河边。银色的月光挥挥洒洒,不断滚动的河水闪闪发光。

  如果是条金河就好了,阿河心想。

  突然他发现河边的那位老朋友底下坐着一个人,她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,长到跨过了河,影子的头发丝在河对岸纷飞。那人听到响声,转过头来,圆润的脸蛋上一对紫葡萄似的大眼睛泛着光,是喜凤!

  “这树很好看不是吗?”

  阿河犹豫了很久,故作成熟地靠在树上,生硬又大声地说:“啊!是的,俺种下去的时候也没想到它会被你看上。”

  喜凤愣了一下,随即抿嘴笑了。

  她笑起来像天上的七仙女似的,阿河心想。

  几天后,喜凤家答应了阿河家的,喜凤跟她爹娘说:“他能把一棵树照顾的那么好,肯定也能把俺照顾好。”

  如同喜凤说的,阿河把她照顾的很好,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喜凤给阿河生了个大胖小子。阿河认真的种地,做买卖,日子过的火热。又是一个九月的夜里,喜凤去做饭了,阿河带着儿子出去散步,寂静的夜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味。阿河循着香味,看到了河边的老朋友。金黄色的小花点缀在浓密的枝叶间,柔和的月光下,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芒。

  阿河想起前些日子像阿娘问起莫叔,阿娘想了一会儿,说:“你说你莫叔啊?他脑子不好,你还在镇上的时候人就没了。”

  阿河走上去,抱着儿子摘了几朵小花,他现在知道这是桂花了,也知道那不过是一棵普通的桂树,但都无所谓了,他已经拥有了莫叔所说的金子了。只是遗憾,没能与莫叔一起分享。

  阿河摇摇头,转身往回走。

  月光下,影子拉的很长很长,跨过了树,只见儿子的小手在河的另一边向他招摇。(责任编辑 祁丹悦)